重寫中國兒童文學史,并非沒有先行的探索者,已故學者、我的恩師劉緒源先生的《中國兒童文學史略》就是一部可讀性極強、充滿真知灼見的著作。筆者受教十年,獲益良多。這部堪稱突出的一家之言的中國兒童文學史,對文本的精辟解讀是其最大長處,但兒童文學史實則不夠豐富,從中難以見出中國兒童文學史的基本經(jīng)脈,且這部著作并未寫完。受恩師劉緒源先生的啟發(fā),我不揣淺陋,斗膽“重寫中國兒童文學史”。這算是近緣。
其實,為何重寫中國兒童文學史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如何重寫中國兒童文學史。要說如何重寫,先說重寫的立場在哪里,這將直接決定了重寫話語的姿態(tài)。我是站在個人立場,站在兒童文學本身的層面來重寫中國兒童文學史的。我長期從事梅光迪與學衡派的研究,他們信奉的新人文主義學說和文化保守主義的姿態(tài),對我產(chǎn)生了極大的影響,讓我明白對歷史的言說,完全可以采用個人化的立場,這種方式可能更可以揭示歷史的真相,而在未來產(chǎn)生影響。例如,梅光迪在他的中國第一部《文學概論》中宣稱文學是“非進化”的觀念,就給了我一個全新的視角。關(guān)于梅光迪與胡適之間的“胡梅之爭”,在不同的史家那里也有不同的描述。個人化的真實表達,無論偏頗與否,都顯得彌足珍貴。“不以成敗論英雄”,歷史研究沒有勢利眼,站在個人立場言說歷史,是我一直主張的,它們也誘發(fā)了我研究現(xiàn)代文學史的沖動。二十年來,我長期研究廢名、梅光迪、喻血輪、許君遠、朱英誕等人,他們原本在現(xiàn)代文學史上若隱若現(xiàn),最后終被拭去歷史的塵埃,大放異彩。這些應(yīng)該都屬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“重寫現(xiàn)代文學史”工作的一部分。這些努力,算是為我重寫中國兒童文學史提前做了一番學術(shù)訓練,這個經(jīng)歷也讓我深深明白史料挖掘的重要性。
采用史料來言說歷史,這只是一種呈現(xiàn)方式,不能稱作歷史觀。史料本身就是證據(jù),由它來敘述真相,比用自己的話來論述更有力。這是我治文學史的一點兒心得。當我于2008年進入兒童文學出版領(lǐng)域后,我秉持打造“人文童書”的出版理念,有意將兒童文學出版工作與文學史的重寫相互結(jié)合起來。以《中國兒童文學經(jīng)典懷舊系列》為例,我在編后記中寫道:“……深入突出兩點:一是以兒童文學作品為主,二是深入挖掘現(xiàn)有中國兒童文學史沒有提及或提到不多,但比較重要的兒童文學作品。所以這套‘大家小書’,頗有一些《中國現(xiàn)代兒童文學史參考資料叢書》的味道?!边@套書體現(xiàn)了我在鉤沉輯佚和版本選擇方面的努力。其中,我下力最大的是推出了豐子愷、林海音、老舍、凌叔華、謝六逸、廢名、鄭振鐸、呂伯攸、俞平伯、黎錦暉、蘇蘇、范泉、一葉(葉剛)等作家。他們現(xiàn)在大都也成了我重寫中國兒童文學史著重需要展現(xiàn)的作家。
在注重兒童文學史料的挖掘之外,我還尤其注重兒童觀、兒童文學觀、兒童文學教育觀的一以貫之。換言之,重寫中國兒童文學史,不只是挖掘作家作品,還原歷史原貌,還要賦予文學史以無形的精神風骨。在十多年編選、出版兒童文學作品的生涯中,我的兒童文學觀也更加成熟,并經(jīng)歷了從堅持兒童本位論,到在此基礎(chǔ)上提出了“泛兒童文學論”的發(fā)展過程。在“編學相長”的過程中,無論是對兒童文學史上作品的挖掘,還是對兒童文學理論文獻的整理,都進行了比較充分、系統(tǒng)的爬梳,讓我對中國兒童文學形成了一個整體觀。兒童本位論讓我擁有了重要的文本評價標準,泛兒童文學論則讓我能夠包容和理解更多作家作品。這兩種略有差異的兒童文學觀,后者以前者為基礎(chǔ)、依托,共同形成了符合馬克思主義的文藝理論——審美的與歷史的原則相結(jié)合,二者不可偏廢。既要突出文本的審美價值,又要兼顧和尊重客觀歷史,才能寫成一部立得住、信得過、經(jīng)得起考驗的文學史著作。
兒童本位論的命運,是中國兒童文學命運的一面鏡子,也是評判中國兒童文學的一個重要標準。中國兒童文學史的無數(shù)事實證明,堅持和弘揚兒童本位論的時代,兒童文學就容易出現(xiàn)佳作。而批判、背棄兒童本位論的時代,兒童文學就佳作寥寥。疏離、背棄兒童本位論,就不容易產(chǎn)生健康的兒童文學思潮,更不利于建立多樣化的兒童文學范式,兒童文學就有可能“歉收”??梢哉f,兒童本位論是我重寫中國兒童文學史的一大核心思想。
此外,我還從將中國兒童文學史與現(xiàn)代文學史、當代文學史相結(jié)合的角度,進行打通式探索,這在過去是從未有過的。兒童文學有自己的特殊性和獨立性,但它畢竟是現(xiàn)代文學和當代文學的一部分,適當結(jié)合起來,在現(xiàn)代文學和當代文學的背景和視野下,觀照中國兒童文學的發(fā)展,應(yīng)當是非常有必要的。比如,現(xiàn)代文學何以是“現(xiàn)代文學”和“新文學”,這不僅僅因為它是“人的文學”“平民的文學”“革命的文學”,更因為它出現(xiàn)了“兒童的文學”,這是古代所沒有的新的文學。兒童文學的誕生,豐富和深化了“新文學”的深刻內(nèi)涵。
在重寫中國兒童文學史時,我還緊緊抓住兒童文學的內(nèi)在矛盾:兒童性與文學性的矛盾??梢哉f,對這一矛盾的觀察,貫穿在整個重寫脈絡(luò)中。比如,茅盾、鄭振鐸為何沒有走上藝術(shù)的兒童文學創(chuàng)作之路?又如,沈從文、巴金、老舍三大文豪為何在兒童文學門檻前敗下陣來,而不得入其門?
這些只是我重寫中國兒童文學史的一些粗淺感受和想法,所做的也只是初步的探索和嘗試,肯定有很多不足和有待完善之處,希望更多關(guān)心中國兒童文學史的讀者批評指正。
(作者系兒童文學研究者)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2年09月14日第9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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