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文字建一座記憶的花園

　　有一種書，翻開時需要勇氣。這并不是因為書中內(nèi)容的艱澀，而是由于文字里遍布的哀傷。媒體人、散文作家彭程追悼亡女的長篇散文《杯子上的笑臉》就是這樣的書——它讓你不忍心翻開，因為一旦翻開便不得不跟隨作者的講述感受錐心之痛；卻又忍不住讀下去，因為這種對于超出日常經(jīng)驗的苦難經(jīng)歷之書寫會讓人對生命重新進行一次凝視，并不斷發(fā)出對命運的追問。

　　設計師魯明靜為這本書設計了一個函盒，打開書便仿佛開啟了一位父親對女兒的回憶。

　　作者彭程坦言：“這本書是一段不幸經(jīng)歷的記錄，這個事情過去好幾年了，所以我的心情才能夠平靜下來寫出這么一本書。在書里，我回憶了自己面對這種不幸遭遇時的心境，寫了當時的那種情感狀態(tài)。寫這本書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一種試圖自救的努力，一種從差不多要吞噬我的黑洞中掙脫出來的努力?！睂戇@本書，他的最大感受是，寫作幫助記憶，寫下便是永恒。“我用這本書記錄了我女兒28年的生命，記錄了我們生活的點點滴滴，我們?nèi)粘５目鞓泛屯纯唷瓚{借文字，它們在記憶中獲得了永恒。感謝文學在我生命最困難的時候，幫助我渡過難關?！彼f。

　　散文家周曉楓和大多數(shù)讀者一樣，“讀這本書的過程五味雜陳，一言難盡”。她說：“我們常說散文要誠懇，修辭要真摯，但是這種誠懇和真摯卻要付出這么大的代價，對我來說是個考驗。這本書，既是作者對女兒喬喬的講述，也是作者對自己內(nèi)心的探詢，更是對命運的反復追問。在這個過程中，我們會看到，為了挽救喬喬的生命，作為家人所做出的那種絕望又不懈的努力——這里面不是寫他們的付出，是在寫多么地珍惜和不舍，才能有這樣的付出。我們每個人對自己愛的人的離開，永遠都難以適應，不管他們在什么歲數(shù)，我們永遠都沒有準備好的時候；更何況，喬喬是這樣的年輕。”

　　在文學評論家閻晶明看來，作為一部文學作品，《杯子上的笑臉》不是從主人公生命的開始寫到生命終結(jié)，而是跳躍性的敘述，敘事性很強。對于讀者來說，這本書有什么意義和價值呢？他認為，讀這本書的角度不應該是去窺探、咀嚼別人的痛苦，而應該結(jié)合自己的體驗去思考生命的長短、疾病的隱喻，以及很多人生的困惑。他建議作者還可以繼續(xù)寫這個題材，可以再哲學一點兒，再超脫一點兒，或者說把自己那種將近老年的感受也更多地代入一點兒，“我覺得對于讀者來說，會產(chǎn)生更強烈的觸動和呼應感”。

　　在閱讀這本書時，周曉楓也不時地這樣問自己：作者寫這本書的意義在哪兒？然后她這樣回答：“我們以前總覺得‘刻舟求劍’這件事很滑稽，劍都丟了，你在船上刻一個痕跡有什么意義？但是到了我這個歲數(shù)，覺得刻舟求劍非常重要，只要文字的刻痕在，我們就不會忘記曾經(jīng)發(fā)生的事情。劍總會生銹或丟失，反而是刻舟之后那把記憶里的劍，永遠閃光?，F(xiàn)在我們看到這本《杯子上的笑臉》，看到有著一家人照片的這個杯子……這不就是時光里的一條船嗎？這不就是在刻舟求劍嗎？只不過是用文字，刻在一個父親的心上。只要他在寫作，他在回憶，那些終將磨滅的往事就會重新發(fā)光；只要這本書還在，我們看到的就不僅是一個作家，而是看到一個愛著自己親人的人如何努力對抗著，不讓時間把他們親人的面目變得模糊?！?

　　作家邱華棟說：“這本書給我最大的啟發(fā)是，我們活在世界上要學會告別。因為每個個體生命都要面對生和死的問題?！彼岬阶约鹤罱霭娴拈L篇小說《空城紀》，里面寫到班超的兒子班勇和父親隔空對話，他的父親已經(jīng)去世了，但他父親寫的四個字“不避死亡”卻留在他的心上。

　　敘事本身就是療愈。在作家計文君眼里，這本書，好像父親彭程給女兒建的一座花園，她可以永遠生活在那里。計文君說：“本質(zhì)上，我們的閱讀往往也是在反觀自己的生命經(jīng)驗，正是對于死亡的不同態(tài)度決定著我們每天生活的狀態(tài)。我是寫小說的，對敘事結(jié)構(gòu)很敏感，我感覺到這本書充滿懸念，這個懸念是通過什么來構(gòu)造的？我到第三遍閱讀的時候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它其實是通過情節(jié)和敘事時間的錯落和張力來構(gòu)成的。這本書里有一個隱性的設計，很好地利用了時間的力量。這完全是小說的技巧，但是用得不落痕跡?！?

　　“人生的哀傷疼痛只能由自己療愈?！敝骷覐埧箍乖谕扑]語中寫道，彭程這部新作的每一個字，都表達了他對生命的理性思考，也是對靈魂的撫慰——為那些逝去的親人，也為所有活著的人。

　　《杯子上的笑臉》

　　彭程 著

　　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

　　作者的獨生女兒不幸罹患腦癌，生命凋落于最好的年華。作品描述了長達十幾個月的救治過程，以及女兒離世后，這位父親綿綿不斷的哀痛和思念。

　　作品涉及許多感人而帶有普遍意義的主題，有對于乖戾無情的命運和苦難的思考，有面對絕癥不放棄一絲希望的抗爭。這種對于超出日常經(jīng)驗的苦難經(jīng)歷的書寫，感受和思考格外真摯、強烈和深入，從而也使得這部作品成為一本深刻的創(chuàng)痛之書、生命之書。
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4年11月06日 第09版